“是不是累了?”他说,“再坚持一下,前面有个山洞,是我来时布置的安全屋,有魔法阵有食物清水,我们去那里过夜。”
他背着我,一路又是用魔法又是用腿狂奔,现在和我说话,他一点都不带喘的,我却是肚子里难受,加上一直揽着他脖子,手臂发酸。
我好弱。
“我没事。”我告诉他。
我不知道跟他走是否明智正确,我只是觉得——傻逼瓦尔达里亚,傻逼阿格利亚斯,傻逼维洛,我特么再留在那里他们仨就不是傻逼,我才是了!
好吧,我知道这是个冒险的决定。魔族,是一群怪物杂种傻逼王八蛋,毫无人伦和人性,圣子这边未必就是好人了。而且魔族,我终归是呆了有一阵,情况差不多了解,圣子这边反而是两眼一抹黑……
我们到了。他停在一片青藤遮蔽的山壁前,一阵魔力波动,一个洞口出现,他背我进去,又是一阵魔力波动,洞口重新被魔法掩盖。他放下我,接着魔力波动,地上的柴火堆跃起一簇火焰,点亮这片黑暗。
“我去拿吃的……我记得我还留了点酒,你想喝酒吗?或者——啊,还有树莓汁呢!”
……您是来郊游的吗?!
“我不喝酒。”我说。
“噢……抱歉,可能你也看出来了,我和你没那么熟,不太了解你的习惯……腊肉、奶酪、面饼、坚果、果酱,有你不吃的吗?”
“没有。”我说。真的好像郊游,我感觉自己没那么紧张了。
他搬来一个篮子,上面有法阵,魔力在平稳地流转运行。他打开,冷气扑来——魔法小冰箱啊?
“稍等,热一下。”他说着,拿出一片饼,涂上果酱,卷上腊肉奶酪和坚果……我看着,就觉得饿了。他把它放到一个金属托盘里,用魔法让托盘浮在火上,然后开始为他自己卷一个。香气很快飘散开。
好好吃……主要是感觉……很人类……很生活……很普通……很……地球。
地球。我想起那个地方,就觉得眼睛发涩,心里发酸。
他把一个水袋递给我:“树莓汁。”
“谢谢。”我说。
他缩了一下肩膀。
“嗯……真有点不习惯……”他说,“您对我说谢谢……”
野炊似的轻松感觉荡然无存。
“失忆让人变化很大。”我假装出一种漫不经心不太在意的口吻,好像我底气很足,没有心虚,不怕被人看出我不是那位魔王。
“也可能是变回了本来的模样。”他说,“魔王也不是生来就是魔王的,也有能说出道歉,说出感谢的那段时光……”
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沉默以对。
“抱歉,我可能有点聒噪。”他说。
我愣了。
“啊,不,没有……”我说。在魔界,要么和瓦尔达里亚针锋相对,要么在别人面前听别人动不动请罪恳求我的宽容,现在和他谈话,听他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冒犯的可能性而轻轻浅浅的一句道歉,让我非常不适应。但是,我残留的印象告诉我,这才是正常普通的人正常普通的交际,人该有的礼貌和教养。我不该不适应这种普通。
“我很乐意多听您说点什么,”我说,“我知道的事太少了。”
“我知道的事也不多,”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太年轻了,对你们来说,对你来说,就算是现在这个年纪,也是个什么都没经历的小孩子。”
他吃了几口自制的卷饼,接着和我说:“你知道前不久我们带了一支军队打进来了吗?”
啊,他以为我不知道吗?在他们那里,他们觉得魔王是完全被架空被囚禁了吗?
“有一些耳闻。”我谨慎地回答。
“我们是来救你的,”他告诉我,“为什么要救你,解释起来很复杂,不知道从何讲起……唉,和你有交情的不是我,是利诺。”
“……利诺是谁?”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篝火。他好像很苦恼。
“被真神选中的第一位受他眷宠的人,”他说,“现任教皇。”
大圣子。
所以我面前这位卡修国王,确实是那个阿格利亚斯提到,瓦尔达里亚也提到的,口嗨我的小圣子。
之前有过猜测,但此刻真的证实了,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他看起来这么有教养哎?!
“你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流亡人间界的经历,”他继续说,“那时候,认识了利诺……后来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我感觉,可能出了点人命案,总之,你和他绝交了,回到了魔界……唉,这样说来一定叫你觉得更不信任我了!”
他撑着自己的脸,只看着篝火。
“大概就是在二十多年前,”他继续说,“你又来到人间界,策划了一系列阴谋,为你的出征做前期渗透准备……利诺阻止了你。”
啊?这就直接告诉我?没关系吗?
他的意图是什么啊?
我听见他继续讲:“你和利诺战斗,你赢了。你没有杀死他,而是重伤他,诅咒和你的魔力至今留在他的双手上,让他再也没法拿剑战斗,也无法进行战斗级别的施术了。”
等等,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没看出我明白了——他没看我——他盯着篝火继续讲:“你的计划是这样的:神殿碍于他们宣扬的道德和廉耻,无法像魔族处决一个残废的魔王那样处决一个残废的圣子,所以,让圣子活着,比让圣子死去,新圣子诞生,于你更有利。但是没想到……真神降下了第二份眷宠,神殿在利诺的安排下,掩盖了我获得眷宠的事实。”
他抬起头,被篝火照得如同黄金的眼睛望向我。
“我们不知道真魔是否也会如此行事……但我们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神殿,说服了帝国议会:正如当初女魔王对教皇做的一切——我们让女魔王活着,比让女魔王死去,新魔王诞生,更有利;让女魔王活在我们的疆土上,成为我的伴妃,比放任女魔王留在魔界成为她的兄弟儿子的卵床,更有利。”
我肚子里的东西和我沉重的心情一起坠着我。
他对我叹息一声。
“不要这么看着我,”他别开视线,“那只是托辞,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利诺不会允许——救你离开做卵床的命运,却是再去另一个地方做某人的情妇。”
因为那个利诺想要我做他的情妇吗?我心底有个怨恨的声音这样诉说着。
“哦,”我说,“谢谢。”
“所以说,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了……”他底下头,上身一晃一晃的,“哎,我长话短说,我喜欢你。十五岁在圣地第一次和你见面,我就爱上你了。等我们安全逃出魔界后,我想追求你。”
哈?
等等,我记得瓦尔达里亚说什么……我当时把这个卡修打得满地乱爬?
这人是不是在说谎——
“真是凡事都有两面性……”他捂着自己的脸嘟囔着,“十年前那时候,我在你面前没留什么好印象——我先是被你骂哭了,又被你打得只有躲着逃的份,没有回击的份。要是你没有失忆,现在肯定要嘲笑我了……”
他侧过头来瞄我。
“如果我能追求到你,”他说,“我发誓,我不会让你做我的情妇——你会是我的配偶。”
配偶。这个词离我……不,离魔王来说,太遥远了。瓦尔达里亚想做魔王的“魔后”,不是配偶……不然他就不会说出,高等魔族比起半魔更合宜我的床榻。对魔王来说,不存在配偶。
卡修的话太人类了。
但是,虽然心里有一些触动,还是很难真的放下戒心。而且联想起自己在魔界的经历,反而产生出一种难以压灭的怀疑和忌惮。
“如果追求不到呢?”我问。
他耸耸肩。
“那就追求不到咯,”他说,“陛下您本来就很难追求到啊……我知道,我有心理准备。”
啊?
“噢——”他恍然大悟道,“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你放心,我和利诺会保证你在我们那里的尊严和自由。我们打算隐瞒你的身份,让你作为普通的帝国贵族生活,有个爵位什么的。当然,完全自由也不行,毕竟要防备魔族把你抢回去……但是相信我,王都很繁华的,不会叫你无聊,觉得拘禁。而且,要是你愿意,参加议会也不是没可能——听利诺说你对经济改革有很多独到的看法,呃,虽然现在你失忆了,不过我觉得既然你原来能有那些见解,想必是个很有智慧而不是只凭力量蛮干的人。力量和记忆没有了,智慧是夺不走的——总之,我们不会限制你参政的,而我个人非常欢迎您加入议会!”
哈???
我一边吃卷饼,一边想,事情确实太复杂了,他根本没法解释清楚——我把大圣子整成那样了,十年前还铁血进军人间界要暴力征服实现我的统治,他们现在又是救我又是计划把我的生活安排得舒舒服服妥妥当当还说我可以参政——
他们和魔王,到底经历过什么啊,为什么能信任她,愿意给她这一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