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周,莉莉故意不去思考搬去跟凯洛住的事情,也没有填写清单。
她觉得这有点自欺欺人。
她已经在凯洛的监视之下了,每天都要在宿舍喂那只他硬塞来的小猫头鹰。万幸它会自己去厕所排泄。
她犹豫再三,还是给塔莎夫人和奥菲利亚写了信,用校外的邮筒寄出,隐晦地提醒了她们关于神庙审查的事情。
校运会马上就要开了,她每天都要训练到晚上八九点,累得腰酸背痛。
她经常在体育馆附近碰见奥狄斯。
这家伙每次都对她挤眉弄眼,还偶尔在更衣室门口将她堵住,跟她商量“谋逆”大计。莉莉都要被他折磨得精神衰弱了。
得知她要去跟凯洛住的时候,奥狄斯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你要给他暖床。”
“不仅仅是这样……算了,你就当是这样吧。”莉莉回答。
上床绝对不是最糟糕的部分。
她知道,凯洛想利用她做很多事情。
“你有多大把握在床上谋杀他?”奥狄斯认真地问。
“我……”莉莉说不出话,“我当然可以捅他一刀,但是谁能保证他不会立即复活,然后反手掐死我?”
奥狄斯愣住:“有道理,我们不知道他的底牌,你的力气也不如他。你应该进行一些体能训练。”
莉莉无奈地摊手:“他靠符文石维持活力!我每天要做几组引体向上才能保证体能超过这个?!我需要的是符文训练或者一瓶毒药。”
“符文我帮不上忙,你可以跟术士学……”奥狄斯挠了挠火红色的寸头。
“奥狄斯,他不可能教我!”莉莉激动地打断道,“你会把武器交给一个恨你的人吗?会给你的奴隶递刀子吗?他可能很自大,但并不愚蠢。”
“那我可以从毒药方面想想办法。”奥狄斯第一次露出了类似思考的表情。
“什么?”莉莉皱起眉。
“我在附近的火山里筑巢。”奥狄斯告诉她,“一座活火山,上次喷发时,让我痛快地洗了个澡。就是火山灰堵着鼻子有点难受……”
“说重点。”
“重点是……”奥狄斯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莉莉也忍不住正襟危坐,“巢穴里有我多年来积攒的财富,里面可能有你要的东西。”
“可能?你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太多了,我没有认真清点过!”
奥狄斯自豪地说。
“但是,里面有很多亮闪闪的、值钱的东西,都是古时候人类和弱小种族献上的贡品……对了,还有一些古代公主的尸骸,别吓到了。都怪我记性不好,每次睡一觉就忘了喂,最后也没拿到多少赎金。”
“……”
莉莉刚刚还在想怎么把奥狄斯弄出学院,现在突然感觉把他收容起来才是正确的。
在远古时代,凯洛应该算屠龙勇士,封官加爵。
“我给你画一张地图。”
奥狄斯一把抢走她的笔记本,在上面画了几座歪歪扭扭的山,并且在中间的凹处打了把叉。
“就在这里。”
莉莉收下了这张完全看不懂的地图。
她没有心思去找宝藏或者毒药——不管里面有什么毒药,几百年过去都已经变质过期了。
而且奥狄斯的巢穴在一座活火山里!
她不可能上得去。
一转眼就到了周五放学。
莉莉去库什办公室交班级作业。
吸血鬼伯爵安逸地靠着沙发,面前的长桌上摆着一杯透彻的红色饮料,应该是红酒。他的银发看起来很有质感,连苍白死寂的面孔都染上了典雅的辉光。
“莉莉,我有点话想跟你说。”库什拿起了杯子,轻轻抿了一口,“上次你跑得太快了。”
“我现在有点事情。”莉莉站在门边准备出去,“周末搬家,我要去收拾一些东西,所以……”
“法维拉森。”
库什转动着玻璃杯,突然说了一个莉莉从未听过的词,有点像方言,听起来拗口。
“多年前,我去中央显圣神庙觐见教宗时,教宗冕下第一次跟我介绍他,称他为‘法维拉森’。”
库什的眼睛透过玻璃杯,呈现出一种猩红的颜色。
“这个词在南境俚语中,是‘贫民窟之子’的意思,你从小在学院长大,大概没见过那种地方。”
“贫民们用偷来的木板和布料在南北之间的瓯脱地搭建棚户,密密麻麻,像蜂房一样。蝼蛄和蟑螂在黏糊糊的泥巴里不停蠕动,破帐篷里住着浑身溃烂的流浪汉和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的疯孕妇。街上没有下水道,行走在里面,鼻子仿佛被浸泡在尿里,多呆几分钟,你就会失去嗅觉。”
莉莉感觉脚底长出了根,牢牢扎在地里,无法挪动半分。
她好像知道库什在说谁。
是法尔琉斯吗?
名字很像,而且是神庙收养的孤儿。
应该是他吧。
“我记得,教宗很骄傲地指着那个孩子说……”库什语气沉缓,只不过平时会让她昏昏欲睡,此时像一根针似的扎进她脑子里。
库什抬高了语调,用一种恢弘空旷的腔调学着教宗的语气说:“——法维拉森!他会是我的继任者,永恒不灭之王御座下最完美的圣徒。”
库什沉默了一会儿,凝视着面前的酒杯,陷入深深的回忆里:“我那时觉得教宗冕下的话有些浮夸、荒诞。因为那个男孩很……普通,甚至有点没礼貌,他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又不问好。”
“于是我回答教宗,作为您的继任者,‘法维拉森’的名字恐怕不够体面。”
“还没等教宗说话,那个男孩就开口了——看得出来,他的自尊心很高。”
库什眼睛漆黑如深渊。
“男孩指着我,用一种讨人厌的语气说,‘伯爵大人,比起我的名字,您的食谱恐怕更不体面。看您的手背颜色,似乎患有血色素沉着症。手套对您来说不贵吧?’”
“感谢他,我现在非常注意掩饰肤色。”库什又笑了笑。
莉莉震惊地摇了摇头。
不,他说的并不是法尔琉斯。
这个语气,即便只是通过转述,也让人觉得非常熟悉。
“我猜那个男孩是当不上教宗的。”库什放下杯子轻叹,“果不其然,后来我在帝国研究院遇见了他,他是最年轻的学者,有一个相当大胆的课题。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离开神庙。他说……”
“我不喜欢当神庙的工具,而且——”
库什的声音突然和另一个声音重合了。
莉莉慢慢回过头,看见凯洛斜靠在门口。
单框眼镜的折射隐藏了他的视线,黑发比夜色更柔滑。他的唇角有一点笑意,比面无表情时更冷,更危险。
“——凭什么我是御座之下的朝圣者,不能是御座之上的伟岸者呢?”
他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