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过去村里也有人?念叨苏茵父亲苏建强是当了?逃兵,趁着打仗偷摸溜了?,自然也没脸回来,一向嫉妒当兵的二哥的苏建设背地里也没少这么埋汰人?。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苏家人?也托人?向苏建强参军的部队打听过究竟是什么个情况,可那时?候,部队刚经?历混战,虽说?打了?胜仗,可人?员伤亡惨重?,自然也没排查出具体情况,只知道这人?没了?踪影,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后来日子?久了?,更是无从查证,渐渐地,家里人?便?也认定苏建强应当是牺牲了?。苏茵爷爷做主,拿着二儿子?过去留在家中的衣裳给埋了?,也算是落叶归根,有个念想。
苏茵合衣躺到床上,想起小时?候对父亲唯一的印象,大概是他参军第三年?回家,穿着一身绿军装高高举着自己,把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在天上飞来飞去,还说?下次回家要给自己买根漂亮的头绳编辫子?,那时?候的苏茵还小,时?间太久,如今就连父亲的模样?也记不清了?,可却对那身军装的橄榄绿色记忆深刻,也始终记得那根父亲承诺的头绳。
只是,后来父亲再没回来过。
蒋记者提到手中拿到的消息,也将要登报对外公布的十多年?前一批五人?先行卧底小队牺牲,部队会为几?人?追加烈士称号,她这回远赴西南军区也是因为多年?前曾经?关注过此事,那时?候她还是战地记者,与不少军中战士都有交情。
思绪翻涌,苏茵静静躺在床上,说?不清道不明心头是什么滋味,迷迷糊糊闭上眼?入了?梦乡。
梦里,才六岁的苏茵梳着两条短短的小辫子?,正?气鼓鼓同比自己大一岁的乡里孩子?争辩。
对面两个顽皮的小男孩儿指着苏茵道:“你爸是逃兵!丢人?~”
苏茵水灵灵的眼?眸霎时?鼓了?起来,腮帮子?一咬,平时?再乖乖软软,这会儿也大声吼了?回去:“我爸爸才不是逃兵!他是…他是牺牲了?…他是大英雄!”
提到牺牲两个字时?,苏茵声音轻轻地,那时?候的她还不太懂牺牲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是爸爸回不来的原因,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爷爷和奶奶告诉她,爸爸不会是逃兵的,他是为国家牺牲了?,让她不要哭,要以爸爸为荣。
小小的苏茵头一次和人?红了?脸,瘦瘦的小脸蛋气得脸颊鼓鼓,小嘴一撅,甩着两条小辫子?气哼一声,不愿再搭理他们。
梦里的感觉不舒服,堵得她胸口闷闷的,苏茵惊了?一瞬,猛地醒来,脸上挂着浅浅泪痕。
葱白的指尖轻轻抚上,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大学生考完期末考试放暑假啦?”
卧室门口传来男人?欢愉热情的声音,顾承安献宝似的拎着刚买回来的猪下水给媳妇儿瞧:“看?看?,我同事古大姐家里有人?在肉联厂工作,我让她带的,二两肉票加上三毛钱,给了?四斤猪下水,咱们凉拌了?吃吧。”
不肯在厨艺上认输的顾承安已经?找到了?新方向,凉拌菜总不可能失手吧!
屋里光线昏暗,苏茵半起身靠坐在床头,轻轻嗯了?一声,明显兴致不高。
将拴着猪下水的绳子?挂在墙上的铁钉上,顾承安洗了?手先进屋去,好几?天没见到苏茵,他可想念得紧。
因为期末考试的关系,苏茵醉心复习,已经?两个星期没回来,两人?只在顾承安前几?天去学校给她送吴婶卤的猪蹄时?见了?一面。
这种时?候,顾承安是很有分?寸的,坚决不打扰媳妇儿,不拖媳妇儿后腿。
现在期末考试结束,男人?上前扑到床上,一手揽着媳妇儿,声音中是掩饰不了?的欢喜:“是不是考试太累了??一回来就睡觉啊?放暑假了?,你可以好好休息。”
苏茵感受到男人?温热的身体,没回答他的话,转身将人?抱住,埋头到他颈窝,此时?,好似他宽厚的胸膛和炽热的拥抱中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怎么了??这么想我啊~”顾承安自然享受苏茵的依赖,抬手环住她,轻抚她柔顺的发丝。
苏茵没说?话,只紧紧拥着他,又朝他怀抱里拱了?拱,顾承安抱着抱着就察觉了?不对劲。
伸手将人?退开怀抱,单手刚想去拉墙边的电灯线,就被苏茵抬手按住。
“别开灯。”
声音有些哑,沙沙的,像是哭过后的沙砾感,还带着些鼻音。
顾承安心往下猛地一沉,整个人?僵直了?身体,一手抚着苏茵手臂,手摸上她脸颊,感觉到浅浅的湿漉漉的触感,像是心脏被人?揪了?一把。
“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他从没见过苏茵哭,就连当初她妈带着继父一家来恶心人?,苏茵也没这样?哭过。
手上残留的浅浅湿意灼得他难受,他最?爱苏茵的笑容,怎么舍得见她哭。
原本心绪还算平和的苏茵却被顾承安这一句问得心里一酸,眼?泪啪地掉了?下来。
豆大的泪珠泛着晶莹剔透的光,顺着白皙的脸颊往下坠,可苏茵默默流着泪是一点?儿声儿没出,安静又脆弱似的。
就这么一下,更是吓得顾承安一颗心七上八下,抚上她脸颊轻轻擦拭泪水的手都有些颤抖。
“到底怎么了??茵茵,你跟我说?说??考试没考好?还是谁欺负你了??乖,别哭。”
擦干眼?泪,他轻轻往苏茵脸颊亲了?亲,第一次哄哭着的媳妇儿,他没有经?验,只能压低嗓音,动作轻柔。
苏茵的泪水止得很快,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哭,只是觉得真这么多年?过去,兴许能有个尘埃落定的结果,又遗憾爷爷和奶奶没等?到这个消息。
只是刚刚被顾承安关心一句给问得鼻头发酸,双手揽着他脖子?靠过去,嗓子?闷闷地道:“我今天碰见了?之前在厂办认识的京市日报的蒋记者,她说?,我爸可能能正?名了?,好像是当年?牺牲在了?国外。”
顾承安轻轻拍着媳妇儿的手臂,听着她靠在自己胸膛,低低的声音说?起蒋记者的话,又谈起自己小时?候的事,这会儿的她想到什么就提一句,听得顾承安心里也闷。
“我也是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就觉得,真的有这么一天?”苏茵在昏暗的屋子?里盯着发白的墙壁,喃喃自语,“小时?候我跟别人?说?我爸是牺牲的,有人?信,有人?不信,让我拿出证据,说?怎么没有烈士称号啊,我什么都拿不出来,但是我还是这么说?。后来我长大了?,上高中,再有人?问起来,我就不那么说?了?,我只说?我爸当兵呢,没想到,可能真的有这么一天…其实爷爷奶奶说?我爸应该是牺牲了?的时?候,最?开始我还觉着也许还在呢,还会回来呢,只是时?间久了?,我好像也不这么想了?,真的太久了?。”
顾承安紧紧搂着苏茵,亲了?亲她乌黑的发顶,在黑暗中相拥:“是吧,会等?到的,这不就等?到了?。我找我爸托人?去那边军区打听看?看?,你放心。”
四天后,顾承安先于记者蒋薇传来消息,托顾康成的关系往西南军区打听,得知真有一批十六年?前的五人?小队被安排到邻国做侦查卧底,却与连队失去联系。原本五人?不至于丢失身份与联系,可随后马上爆发的战争让当时?知情的三个领导全部阵亡,其余战士也在战争中死?的死?,伤的伤…
那失踪的五人?小队自此便?成为悬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无法定性。
直到今年?才意外得知真相。至于具体的情况,那边也没从得知。
“这只是大概情况,我爸他手也伸不了?那么远,还是私下走的关系,得知了?个大概情况。”
具体的人?员名单还得等?西南军区最?后核实公布,顾康成难得动了?私心,想起儿媳妇家的情况,只问了?那边一句,五人?中有没有姓苏的。
苏茵抬着眸看?向顾承安,等?着他的回答。
顾承安此时?喉咙发紧:“五人?里有一名战士姓苏,老家地址也是你们那儿的。”
苏茵睫毛一颤,盈润的眼?眸晦暗不明,稍稍垂下眼?睑隐藏了?情绪。
等?了?多年?的真相到如今时?过境迁,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顾承安此时?也别无他法,只将人?揽在怀里,柔声安慰:“那边还在调查核实情况,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具体的再等?等?消息。”
苏茵知道丈夫担心自己,勉强扯个苦笑:“放心,我没事。”
放暑假的苏茵突然听闻这件陈年?往事,顾承安更加不放心自己去上班的时?候,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两人?便?收拾着行李回军区家属院住。
爷爷奶奶听闻此事,那叫一个心疼。尤其是顾爷爷,他就是当了?一辈子?兵的,最?看?不得战士牺牲,老爷子?看?着孙媳妇儿,沉声有力:“茵茵,你爸要真是牺牲了?,也是为国捐躯,你不要太难过。我们当初参军的时?候,每个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苏茵点?点?头,只是情绪不高。
奶奶将孙媳妇揽着,心疼这个小姑娘呢,老迈的脸上满是不忍心:“以后咱们把日子?过好,你爸知道了?也放心。生老病死?,咱们看?开点?,日子?还得好好过。到时?候确定了?,让承安陪你回去一趟。”
“好。”
苏茵成了?顾家人?的重?点?关照对象,吴婶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钱静芳带着儿媳妇去百货大楼买了?好几?条漂亮的布拉吉,就盼着苏茵心情能好点?。
等?几?天后,b大的期末考试成绩出炉,众人?收到寄来的信件,李念君激动地帮着兴趣乏乏的苏茵拆信:“快来看?看?!你肯定考得比我好!”
李念君将信一拆开,盯着里头一张长条的成绩单一看?,瞬间拔高了?嗓音:“茵茵,你年?级第一哎!真厉害!”
她似乎比苏茵本人?还激动,挥着成绩单忙让她看?。
“李念君,那你第几?啊?”胡立彬一脸欠揍样?。
“我也不差啊,我年?级十一名!”李念君嘚瑟着冲他努了?努嘴。
胡立彬闻言也没法再说?什么,十一名听起来也确实挺厉害的。
苏茵握着成绩单,模糊的记忆突然涌现,四岁那年?,父亲回家探亲,就是说?着让自己以后好好学习,考个第一名,奖励自己头绳。
她从小学习就好,就算如今在最?高学府,仍旧在期末考试中拿了?年?级第一,可却没法让家人?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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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西南军区。
“郝团长,你是说?当年?的卧底中还有幸存者?”
蒋记者这几?天在西南军区等?消息,军区内部有严密的调查流程,她只是在前头听说?了?查到牺牲卧底的真实身份,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变数。
当年?和蒋薇在战地医院有过交情的西南军区第三师一团郝团长年?过四十,国字脸霸气外露,剑眉斜插,不怒自威。
“没错,我们的战友中有一人?没有牺牲,幸存下来。”提及此,他沉痛的心稍感安慰。
“郝团长,我认识一小姑娘,她爸的情况很符合这次的卧底小队的情况,姓苏,叫苏建强,这人?在名单上吗?”
郝团长威严的双眸倏地放大,身体板正?,冲她点?点?头:“苏建强同志就是唯一的幸存者。”
第113章
西南军区。
一个穿着黑色短袖褂子黑色长裤的中年男人从军区办公楼走出来,男人约摸四十来岁,面?目稍显苍老,黑发?掺着白丝,一双眼锐利中却又带着些看透尘世的平和。
中年男人环视四周,看着周遭身体板正,精神抖擞的穿着橄榄绿军装的战士们来来往往,记忆瞬间回到当年参军的时候。
一晃十六年过去,粗粝的手掌抚了抚身上的衣裳,早已没有军装的坚硬,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斜纹布料。
“苏建强!”
郝团长从楼上下来,撵着步子追上老战友。
二人同一年参军,从新兵蛋子时?期摸爬滚打过来,战友情谊深厚,只是当年突然变故,就连郝富刚也以为战友意外牺牲。
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再见。
抬眼看去,当年身体各方面?素质极为出色的苏建强早已没了新兵时?的威武,取而代之的是在?异国他乡沉浮十数载的沧桑。
“郝富刚。”
老战友见面?,两人握手碰拳,互相拍了拍肩膀,不禁感叹时?间匆匆。
苏建强听着远处飘来的新兵蛋子的训练号子,思绪不自觉飘远。
当年,苏建强入伍八年,因为各项训练表现?出众,实战表现?突出,屡次在?战斗中立功,一直备受上级看重。
华国与邻国y国在?边境屡次爆发?冲突,面?对y国军队多次挑衅并残忍杀害我国公民,军区派遣了一支连队作战。
几次作战下来,连队上级准备派出五人先遣小队卧底出境,为后续作战收集有利情报。
可y国警惕性极高,凶险异常,几人在?掩护平民转移时?,意外暴露卧底作战计划,生命岌岌可危,最终四名战士牺牲,苏建强一路战斗逃至深山,跌落山崖,虽说捡回?一条命,却九死一生,又?因撞击到头部?,记忆模糊,最后命大地独自在?山崖下存活下来。
唯一的记忆只剩自己?不是本地人,说着与当地不同的语言,模糊的记忆中自己?家中有老有小,有妻女。
午夜梦回?之际,总能想?起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水灵灵的小姑娘,答应要?给她买漂亮的头绳。
虽然失去记忆,可有出色侦查能力?的苏建强苟活了下来,艰难地花了一年多时?间养伤,起初完全无法与当地人交流,便?装聋作哑以防露馅,辗转多地求生。
彼时?,y国有些?许外国人生活的聚集地,苏建强便?混入其中,冒领了身份,每日打工为生,只时?不时?脑海中似乎飘过一片绿色衣角,耳畔回?响着训练口号。